鹤雪

本章有微素风

屋内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棋盘上的棋子全部被挥扫在地。庭院洒了一地月光，柔柔地流进屋内无声陪伴。素纸屏风上映出交缠的人影，旖旎如画。

 

喘息之间，浓重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谈无欲半只手搭在素续缘腰上，另一只手下垂着手心里横着一支玉簪。他的眼角早就被蒸出了一抹艳红，只是夜色浓浓看不大出来。素续缘抵着他的额头喘息半晌，抽回环在他后背和按在雪发间的一双手，躬身且有礼地帮他系好外裳的衣带，抚平褶皱，拿过他手中的玉簪绕到后边替他把散发挽起。

 

则又是一个衣冠整肃的月才子了。

 

“得罪了。”

谈无欲没有回应，起身离去。

 

素续缘眼睁睁看着谈离开的背影，许久，自嘲地笑了起来。

 

素续缘，你果真胆大包天。

 

 

次日醒来，已经是辰时。春眠不觉晓，古人诚不欺吾。

 

谈无欲起身洗漱时，见自己那件玄色织金的广袖长衣已经熨烫平整挂在衣架上，金莲发冠祥云长簪水晶流苏都在几案上罗列好。暖笼里捂着一盏红枣姜茶是为了早起醒神喝的。回顾数百年的清苦淡泊，谈无欲再次感慨这几年自己真的堕落了不少。

 

昨夜他一声不吭就跑了今天还有这种待遇，素续缘简直是苦境清流。

 

风铃医馆开张的时间是每日寅时三刻至申时一刻。午时歇息。后院已不见素续缘人影，想必是在前院给人看诊。

 

春季病人多是受寒咳嗽，桃花癣，因柳絮引起的哮喘，花粉不耐，骨节风湿，头脑困倦手脚无力诸多杂症。

素续缘好像昨晚什么都没经历一样，好脾气地一个个耐心解释，填写脉案病方。有不死心的年轻姑娘怀中满把杏花，自己寻了个花瓶插了贮水放到医馆门边，花枝上留了鹅黄笺子。大多是做了无用功。

 

午时歇息时，素续缘方回到庭院，目光定在了紫藤架下的石桌。桌上摆着碗茶粥，还是热的。他今日也没准备茶粥，那这个是——谈无欲准备的？素续缘往房间里一瞧，人连同衣服早就不在了。

 

这算是……不辞而别。

 

那自己，也没有再去溪山的必要了。

 

素续缘灌了一口茶粥，破天荒地在午时继续坐诊。

 

 

忽然就空闲了下来。素续缘看似正常实则恍惚地度过了几日，最后挂牌说歇业三月，回了一趟不夜天。不夜天就算年年有人打扫清理还是荒芜凄凉，总归没有人住就多了几分萧索。素续缘知道素还真每年中元都会回来，而他多是在寒食日，因而两人也基本碰不上。

 

含愿台藏书真的太多了，冷不丁就能从哪个书橱里翻出了一本棋谱。素续缘拂去封面灰尘，又去把书橱里的书都搬到庭院晒，铺了一地的古籍。经史子集，医书，诗词，风水，各地方志杂谈异闻录，四境的典籍，还有封存得很好的书画卷轴。

他蹲在台阶上发呆，也没有心情去清理枯塘。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出神。

 

他第一次到不夜天是跟着素还真回来的。他记得爹亲在母亲的闺房里，对着一幅燕居图枯坐整日【1】。后来爹亲抱着一个沉香木匣离开了，里头他至今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再后来，汗青编的人断他筋脉，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人世。他听屈世途说自己死而复生，性情大变，也算苦尽甘来。傲刀城，天外南海，悬空岛，云尘盦，他在素还真重生后说了一句续缘会退隐山林，济世救人，便离开了琉璃仙境。

他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从西武林到北域，从荒漠到雪山到深海，他知道素还真希望他平安。他也知道在这漫长岁月里渐渐对一个和父亲齐名的人起了倾慕之心。如果永远不相逢，便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他以为日月同天的传说会继续下去，谁知那一日他惊闻谈无欲退隐，无名冲动就涌上了心头。

 

时间会慢慢磨去过去的印记。

时间会慢慢磨去过去的印记。

 

谈无欲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彼时在恒河之途遇见号昆仑前辈的自己，落魄潦倒；再往前数，和白云骄霜联手那会，无忌觉得他太过凌厉迫人；往后数，北辰元凰阎魔旱魃狂龙一声笑觉得他是正道支柱，才智难得。

 

然而几百年前他也不是这种种模样。

 

当年他还是在无欲天修行的世外山人，骄傲激进，脚踏清虚蒲团，手持万年果，一心只想与素还真一较高下。不染尘俗，不沾情仇。一朝误看黑邪书摔落蒲团，则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而今朝冲动地与素续缘撕破所有的温良恭俭让，又是否是时间改变了他？亦或他在十丈软红中当真有了不可言明的牵绊，几度抽身不得。

 

谈无欲自嘲大约真的是闲得发慌居然还能记起这些陈年旧事。

他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忽然见到松树上多了几只松鼠。松鼠也不怕人，跑到他跟前和停在花枝上的翠雀玩。他盯着看了一会，忽然想到要是素续缘在，大约会喜欢这类小动物。

 

他们可以一起养几只松鼠，老飞来这里玩花的鸟儿也不会寂寞有时还能逗一逗解闷；落下的松针可以入茶，续缘很喜欢做这种实验；找几块大石头放松树下当桌子，再多做一把竹藤躺椅有太阳时可以休憩晒暖和，太热就躲树荫下。

 

溪这边的晚霞很好看，傍晚可以一起边喝茶边看夕光云霞再多加两碟糕点。

 

回屋去收拾桌面的笔墨纸砚，收着收着就神思飘忽

 

续缘夸过这幅字，算了不丢了。

 

续缘喜欢这个描缠枝莲的瓷碗，怎么缺了个口？再去买一个吧。

 

续缘爱吃菌子，明天上山修炼时顺便采一些回家吧

 

续缘，续缘，续缘。

 

谈无欲停住动作，神色惊诧。什么时候，自己称呼素续缘这样熟稔？又是什么时候，医者的身影音容占据了内心？连收几卷书画都会联想到他。

 

那个吻，初时如潮水汹涌，往后渐渐温柔，克制，压抑着内心的激荡和萌生的占有欲。

 

他晕眩在月色朦胧中的柔情，鬼使神差地将续缘束发的玉簪抽出紧握手心。没有抗拒，没有反感，像一个旖旎的梦。

缱绻多情，念念不忘。

 

“续缘……”

 

谈无欲转身出门，直奔风铃医馆。

 

 

风铃医馆没有想见之人的影子。

 

谈无欲难得皱起眉头，打算去附近几处村镇找找。素续缘经常会受邀外出治病，应该走不远。但是茶亭的老板却说没听到有谁来找过素续缘。

 

谈无欲沉思，心想莫非是接到了屈世途的嘱托去找什么稀世药材救命？这般匆匆离去并不是素续缘会做的事情。

 

一路思索走到了柳林长亭。

 

几位相熟的大夫也说近来没有见过风大夫，说不如就等上一等。谈无欲正要告辞便和巧儿打了个照面。这位巧儿姑娘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见着谈无欲便敛裾一礼道：“谈先生。先生是来寻风大夫？”

 

“正是，姑娘可知他去哪了？”

巧儿道：“上回见到风大夫他正背着个行囊说是去散心，去哪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听说往北去有一座玄山，山内有一座太山殿能通阴阳。风大夫说不定是去试试看能不能进殿。”

 

“太山殿？这是从何而来的传言？”谈无欲问道。

 

“小时候老人讲过玄山是个很神奇的地方，那是一座被云雾包围的山城。城里有条两边开着红色鲜花的河，只要走过长桥就能到太山殿许愿见到心中思念的亲友，还说如果是什么先天高人进去了有机缘就能获得想要的东西。”

 

谈无欲闻得奇境，心中多了几分好奇。若是素续缘当真是去了太山殿许愿那他不如也去一趟，可能还能碰上。拿定主意，他颔首致意：“多谢姑娘。”

 

巧儿把手中的竹篮递给谈无欲，说道：“不用谢，风大夫和谈先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就跟我的亲人一样。太山殿奇幻莫测，先生还是早些赶去吧，这是干粮。”谈无欲连忙推辞。

“不碍事的，我只有一件事要拜托先生。”巧儿说：“如果你们明年春天能回来，就请风大夫为我送嫁吧。”

 

巧儿站在谈无欲面前静静地等待着回复，淡烟疏柳中她如一朵绽放的扶桑花，兀自在风中摇曳生姿。

 

原来如此啊……

 

“我们若赶得及，一定送姑娘出嫁。”谈无欲正色回答。

巧儿回礼致谢。

 

谈无欲仍叫巧儿把竹篮带回，自己将拂尘一扬，转身离去，久违的诗号顿时响起。

 

“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

【1】注：燕居图这个梗出自官方小说《霹雳异数》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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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更新时间会延后到除夕夜，让甜甜的缘谈粮陪大家过年吧。之后春节期间应该还有一章尾声和两个番外会陆陆续续放上来但不能日更，别问问就是过年（目前只有这些，粮仓快空了呜呜呜）

大家注意保护自己带好口罩不要乱逛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