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雪

之后的事情便很好理解。

算春秋假装去找师弟断天机，师弟打算二人同心协力对付素续缘。战酣之际，算春秋反捅一刀导致断天机身负重伤。天罗锡首座震怒，下令捉拿算春秋结果只找到一具尸体还是被雷劈焦的。因算春秋早先曾与他坦白抓他之人住在春山镇已引起了断天机的怀疑，天罗锡首座兵分两路，一路往春山镇一路往金山镇，得知钱爱财出卖弟子当即就把钱家灭了满门。而素续缘这边，借着来人追杀便说替天罗锡首座医治痼疾铲除异己，换来了算春秋之死一笔勾销。

至于天罗锡日后跟谁结盟，又被中原哪个正道大败，又是谁透露了首座弱点都已和谈无欲素续缘无关。毕竟，他们只是退隐山林的普通人。

第六年的春天，雨水很足。

谈无欲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也终于接受了素续缘隔三差五的关心。溪山的宅子陆陆续续发生了某些变化。比如说庭院里除了一棵老松之外还种了不少花，都很普通，但是一年四季皆有鲜亮的色彩点缀朴实无华的宅院也会让人心情舒畅。

再比如屋子里头的柜子上换了个瓷瓶用来插花；比如家中换了一套紫砂茶具；比如床边会挂着一个镂空宝相花纹银香球；比如多了养鱼的青花瓷缸……本来空荡荡的屋子被布置得格外别致温馨。

远离江湖纷争，阴谋算计，长年奔波劳累的人一下子没了压力，便起了几分倦怠。时间一长，谈无欲渐渐也记起了过往，记忆逐渐清晰。那些自生命中不辞而别或猝然离开的人背影似乎很模糊，但自己却能很清楚准确地指出谁是谁。有些人是生命里不可磨灭的记忆，哪怕他几度生死，他还是会在某一个夜晚想起早已被掩埋尘封的故旧。

睡梦里，好梦是少年时半斗坪上斗嘴练功的师兄弟；谈笑眉眉眼弯弯地喊他兄长；公孙月与他把酒当歌的知己倾吐；梦魇时就变成了命丧冷剑白狐、落魄江湖世人嘲讽、日月同殒双桥掌下以及各种苦状万分的死法。

按秦假仙的话来说‘那个谈笑眉死到骨头都能打鼓了’。修道人若不涉江湖潜心修行，生死枯荣年月流转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只是他心有挂碍。

笑眉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还能记得亲手杀了沙人畏的时候内心荒芜，脑中一片空白。等回到妹妹的墓前望着自己亲手刻下的墓碑时已似失声，刀剑喑哑。那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地孑然一身了。

从此他将彳亍独行于无尽长夜，成为高悬于寂寥墨色中最清冷皎然的月。

世人可望不可即。

 

棋盘上黑白纵横，这副残棋已经摆了数月。 

可是有约之人仍不见身影。

谈无欲收起心中杂乱的念头，泡了壶碧螺春打算把上回的故事续完。

直到夜半，春雨绵绵。谈无欲起身关窗，抬眸时远处一袭蓝衣映入眼帘。

撑着油纸伞漫步在雨中的人，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绣球灯，缓缓推开庭院柴扉。也不敲正房的门，就站在院子里，与他隔着蕉窗遥遥相对。

他们谁也没有伸手。

夜空中紫电划破天际，雨势愈大，石桌上的棋子三三两两掉落在地上。

残棋已经破局。

谈无欲静静凝视着素续缘独自离去的背影，恍惚间还是想起了年少时误读的两句诗——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这日是四月初一，风铃医馆义诊的日子。在春山镇待的时日越久，素续缘的名声就传得越广，周遭几个村镇家中有个什么疑难杂症都来找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有意踢馆，素续缘和附近术业有专攻的大夫组了一个医师联盟，决定每月初一齐聚柳林长亭为百姓义诊。既全了同行的面子，又宣传了同行的名声。当然，要是有人家财万贯却非要义诊，素续缘是不会介意把他请出去的。

谈无欲是知道这件事的，也曾闲得无聊去柳林长亭看热闹。

乌压压一群人，秩序还算好肯排队，就是说起病症来一个两个像在唱戏说书剧情跌宕起伏，实则也就是前几日不小心走神踩空落水受了寒。

有更甚者专程递了拜帖上书疑难杂症云云恳请先生过府医治偶得妙方未敢擅专望真人拨冗指点命悬一线劳先生提早看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礼数周全如此不好推拒，谁知那个被抬着过来的老者一见素续缘便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老泪纵横，“闻大夫不仅医术过人更通不老仙术，求先生赐我灵丹永享君子万年”。

顿时把素续缘气得七窍生烟。

他虽师承舒石公修习术法，也和卧江子联手击退阴阳师。退隐后偶尔帮熟人看个风水，但这不代表他是个道长更不代表他能长生不老！苦境高人何其多，修行数百年一朝奔向仙山也挺多。长生不老什么的简直有辱道家。素续缘拉着个脸澄清自己只是个江湖郎中，如果您非要求长生的话还是乖乖行善积德求半生顺遂吧。

后来说起这件事，谈无欲曾打趣过素续缘难不成有出家的念头？谁知素续缘十分老实回答多年前已经在七彩云天出家过，目前还没有再次出家的愿望。

 

“是因为素还真？”谈无欲问道。

“心有欲念，难脱红尘。欲念为何，则难以一言蔽之。”

那你的欲念，究竟有多少呢？你与吾的欲念，又是否有所交集呢？

两人一时之间又陷入了沉默当中。

 

 

今日落雨，来柳林长亭看病的人没有往日的多，未至昏时便已三三两两地散了。离得远的几个大夫都已收拾妥当结伴离开去喝酒聊天，热闹的长亭顿时冷清。谈无欲撑伞缓步走来。眼前碧柳如浪，长亭拙朴，亭子里只剩素续缘一人一茶炉。

 

“只你一人？”

“他们先回家了。你今日可有按时服药？”

“既有心，又为何避之不见？”

 

素续缘闻言，刹那胸腔好似有火炙冰敷，滋味难忍。可若教他直言，却是唐突失礼有损谈无欲清名。数年相处，他竟越发不敢挖出心中所思。一退再退，是把自己逼至无人知晓的角落独自清醒，也难以开口说出半句期许。

 

是对？是错？

何者为对？何者是错？

谈无欲将他神情变幻尽收眼底，不再紧逼，踏进长亭坐下，“也罢，你总不能叫我向你讨茶喝。如今我可是客。”

素续缘只得回应：“长亭简陋，还让续缘下厨款待吧。”

“哦？可惜几日前一场春雨破了残局，我又没有记谱的习惯。”一杯温茶已递到谈无欲手边。他接着茶盏，语气颇有些戏谑嘲讽成分在里头。

素续缘拿不定谈无欲的态度，硬着头皮继续说：“不碍事的，续缘记得谱……可以再摆。而且，医馆里紫藤开了不少……”紫藤开了多少和记谱有半毛钱关系？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但绝顶聪明的谈无欲哪里听不出其中的无措与期待。

若你的欲念与吾同归，那吾也愿与你同行。

“记性不差，甚好。”听得回复，素续缘心中忐忑立时减轻了许多。

素续缘收拾好东西和谈无欲共伞并肩行走，经过酒肆又打了壶黄酒。一路走走停停，看花看雨回到医馆便是黄昏将至。素续缘做了青蒿蛋卷、烤春笋、荠菜炒虾仁和莼菜鲈鱼羹，菰米饭主食。不得不说，素续缘每次做的饭菜都特别符合他清淡的口味。

果然呐，口腹之欲是人性劣根之一。谈无欲欢快地咬着虾仁。

入夜时分，月上柳梢头。素续缘已经把客房收拾出来铺好床，点了香。一转身，就看见谈无欲站在门边一脸的高深莫测，“看来大夫之言果然是说七分留三分，才能财源滚滚。”

“热水已经备好了，师叔先洗漱吧。续缘这就去拿棋盘出来。”素续缘烧着脸避开谈无欲的目光去找不知被丢在哪全是灰的棋盒。

谈无欲的衣服是素续缘在市集上买的，白色丝棉交织的斜纹布中衣，质地柔软，纹路清晰。但外裳居然是秋香色？谈无欲拿起那件外裳无语，思考了一会，还是把它穿上身。不就是个秋香色，他出道那会张扬的明黄鹅黄杏黄虎皮纹衣服可都亮瞎过半斗坪众人的眼。

谈无欲洗漱完一身清爽，散着发，趿着双木屐就走到庭院里头坐着看玉兔东升。似是知道他会出来，石桌上早就放着一壶热酒。不到半个时辰，素续缘也搞定了自己出来和谈无欲赏月。

上弦月，杯中酒。

素续缘就坐在石桌另一边，手里握着半杯黄酒。谈无欲喝完一杯，见他还没怎么喝随口问了一句：“你不喝酒？”不会喝还打酒，真是吃饱了撑。

素续缘有些尴尬，把酒给喝下去，“酒量尚可。”

“这点你与素还真那个一杯倒的不像。”谈无欲打趣他。

忽然听见父亲的名字，素续缘原本蠢蠢欲动的心又沉了下去。也许，他只是一直在妄想而已。别傻了素续缘，伊是你的师叔，与爹亲日月合璧万众仰慕。怎可能对你有其他的感情？你又怎敢令明月蒙尘？别想太多，你只是小辈而已。

别傻了。

见素续缘沉默，谈无欲一时之间弄不懂这位小公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莫不是提到了素还真，还是无意中触到了传闻中的一杯酒故事？他重新斟酒喝了半晌，素续缘已经打起精神来回应他还要不要下棋。

这拙劣的转移话题技术啊。

谈无欲无奈，莲花头应该带素小宝在身边言传身教如何在苦境进行业务谈判东掰西扯达到目的。要自己是在刀戟戡魔时期遇见的素续缘，非得把人带着多灌些墨水下去才行。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素续缘一靠近就能闻到谈无欲身上那股甘苦的药味。

棋局还是同一个，执白子的素续缘本占优势。谁知今日对话早已搅乱一池春水，这棋，便映出了人心。而谈无欲一旦察觉了素续缘内心的纠结便没有再给他留手。棋盘上黑子立时步步紧逼，杀招连连，环环相扣竟逆转局势。

白蛟断首，黑龙收官。

“师叔棋艺不凡。”

 

“你有心事。”谈无欲素来是坦陈直率的性子，作风犀利明了。能跟素续缘耗六年，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设想。

 

“我”

 

“心有挂碍，便得怖惧。你的挂碍与欲念，是否与吾有关？”

 

素续缘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开口，选择了撇过头去不看谈无欲，甚至十分失礼地不回答前辈的问话。谈无欲仿佛在他身上见到了那个办事反复斟酌磨蹭的影子，内里一股子火气蹭的就上来了。当即起身走到他面前，冷声叫道：“素续缘。”

 

素续缘也倔性子上来，不顾谈无欲就想走人。一起身，手腕直接就被扣住了，谈无欲用力一拽将他按回座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温润如玉的医者。

 

“天下第一，不知名主持，真神仙大夫，说起来你的名声并不逊我。”谈无欲的话就如利刃刀刀致命，“区区一点魔障便如此失态逃避，当真叫人嗤笑。莫忘了是谁先寻得我药茶药方食补的上心？又是谁登堂入室在我的宅子来去自如？百和香凝神丹苦境哪个大夫似你劳碌命？素续缘，你认为脱俗仙子为何取此名号？仙子所在，此地便该脱凡俗。你既有心将我拉进红尘，今夜做这般倔强姿态给谁看！”

 

不愧是能言善辩的谈无欲。这样锋利如刀的言辞直直剜去了素续缘的心，叫他鲜血淋漓，满心萧索，一片茫然。

 

“续缘，自是……不能及爹亲，能知晓师叔所想。”素续缘喉中仿佛有好几罐苦药堵着，开口尽是酸涩与无奈。

这样的质问，他回应得了什么？他心思不纯，难道可以叫谈无欲也跟着受世人冷嘲热讽。

 

“但你不是素还真。”

 

素续缘霍然仰头，怔怔地看着一心倾慕的人立于面前。

 

“素续缘，我再问一遍。心有欲念，难脱红尘。欲念为何，是同归是殊途？”

 

还是数年前再见谈无欲的辰光。月下凤眼剑眉的玄衣男子背负长剑，斜倚青石，以手作枕，一手执壶饮酒，半身覆落花轻红如衾盖。是风流蕴藉真名士，濯濯春月柳，一醉玉山倾。

惊鸿照影，乱人心曲。

 

那是脱俗仙子举世无双的风华，却也是——却也是他万水千山里的思之如狂；是他星移斗转里的求而不得；是他甘受千夫所指也要抓住的水中月。

 

素续缘瞬间眼神炽热，当即一只手抓住谈无欲的手臂用力将之搂进怀中，另一边指风凌厉地将两人几丝鬓发割下截在手心。

雪发青丝相绕，妖娆冶艳之至。

 

“如此欲念，可有同归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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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卧槽我真的写到这整个人都要疯魔了，总感觉过渡得太快靠时间进度来展示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非常偷懒的表现。但我真的翻来覆去改了好几次呜呜呜终于把那层暧昧撕下来

最终还是决定把满屏的吾汝给改掉，儒门的口音太#￥%&*洗脑我一想到谈谈和咻咻一样满口吾啊汝啊的，再加上谈谈讲话时清脆悦耳又很短句，那种不协调的感觉就出来了。谈谈和龙主子聊天没被他口音带跑真的太有定力啦mua